情人节里的灯泡——为北京当事人辩护工作随笔

张王宏：金融犯罪案件辩护律师、广强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暨金牙大状金融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主任

午夜里的抽泣

2月13日，大年初九，上午在长三角某市开完庭，下午立即赶去飞往北京的飞机。

机场外，陈强已等候半个多钟，见面时先给我一个大号的拥抱，俯在我耳边说：“太感谢您了。”

13日当晚11时开始，呆酒店里整理在陈强妻子办公室找到的证据材料，虽然和陈强未曾谋面已经建立了委托关系，昨天上午11时，也已发了一份7页纸的呈请不予批准逮捕的法律意见书，但真正面对堆积如山的证据时，才发现证据是海量的。

整理后的证据材料撂起来有50公分

明天就是情人节，也是陈强妻子王丽被羁押的第37天，一个月来经过在全国“海选”刑事律师，先后接触到10个律师，又否定了9个。

无论如何，陈强已知“黄金37天”的重要性。这也是在他催促下，春节后刚上班，就匆匆赶来京城的原因。

好在去年，因为一个非吸案，就来过朝阳看守所，对这里的会见流程很熟悉。

又是非吸案，又是朝阳区，当晚12点将近，坐陈强的车到看守所附近办了网上会见的现场取号。

凛冽的空气，空旷的大街上。和我坐在温暖的车上，陈强突然抽泣起来。

陈强已是不惑之年，小我四岁。作为过来人，我非常理解他对妻子的惦记、疼爱。对他的情绪失控有点意外。

特殊的情人节

14日会见完，知道年前的腊月二十九已经批捕。

14日晚，连夜奋战到凌晨2点40，又理出一份21页的羁押必要性审查并申请变更为取保候审的法律意见，相比上一份材料，这份更充实厚重。

第二早，又是凌晨6时多起床去会见，不巧同案会见排号在前，暂时无法会见，于是赶紧跑出去打印店，把昨晚弄出来的材料印出来。

批捕已定，要找的是检察院刑事执行科，先打个电话，但电话里，案管中心要求当面再提供委托材料，眼着着时间不够了，先和陈强碰个头，带上下午会见的材料。

下午，第一时间拿着全新的法律意见书跟王丽沟通，核对了工资收入细节和任职的时间及其他高管离职的细节，最后把陈强写的情书读给王丽。

读情书？

对呀！没有办法，书信是不给带进去的。

王丽高度近视，又没配眼镜，要把书信凑到鼻子跟前才能看到，这样背后的警察马上就跑过来了，会见可能被中止。

但书信和案件无关，借着说话的空儿，读出来是妥当的。

这封情人节书就的情书，流淌着一个中年男人对一个年华已逝“大妈”的爱恋。

随着一句句滚烫而痴情的话语，王丽早已双眼通红、涕泪涟涟。

我也算是度过了一个情人节。不过角色是灯泡。

让无罪者无罪需用合力

今天周六，终于消停下来，坐在酒店里，又想起陈强伤感的那一幕。

不由的，想起去年来北京的往事，那次的当事人是梁山，是他妻子王艳找的我。

一次、两次、三次、四、五次，通过五次向侦查机关、检察院递交法律意见（后面两次是一起交的检察院），梁山在第37天走出了看守所。

这次来北京，王艳在朋友圈看到了，坚持找了我老家风味的菜馆，昨晚一家三口出来请我吃饭，完后绕道开车，坚持送我到酒店门口。

其实想起来，我也是挺佩服他们的。

无论是王艳、陈强，能不远万里，本来是与法律绝缘的人，临危之际，阅读了我们的文章，基于对法律的信任，不见面就委托我这样一个外地律师。

当事人的选择，是我们坚定不移走专业路线的不竭动力，他们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呀！

王艳果断、冷静，有很强的执行力。

和他们一家坐在饭店，不免提起去年的案子。梁山感叹，如果当时不是下决心找到专业律师，他会和其他同案一样，现在还坐在看守所里。王艳则对自己怎么下定决心找一个专业的律师，一遍遍唠叨。

听着他们的诉说，我突然觉得，成功的案件，就是优秀的当事人+专业的律师+优秀的检察官或法官，共同造就的。也不光是律师的功劳，甚至当事人卓越的眼光、果断的选择是第一位的，是启动这个幸福多米诺骨牌阵的首功者。

但在当事人的眼中，却把尽责的律师看成了仿佛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我跟梁山讲，决定你无罪的，最终还是你自己，因为你没有犯罪的行为，或者，虽然踩在线上，但只有具备这样的事实，专业的律师才有机会，动用专业的方法，将真相尽可能呈现给裁判者，或感动、或说服公权方。

梁山作为公司股东和副总经理，退还了部分“赃款”后，是作为“情节显著轻微”释放的。

害怕被监仓里的妻子抛弃

16日是周六，中午将近，陈强又开车接我下馆子。

路上，他反复问：“她不会不要我了吧？”

席间，他讲自己从外企出来后，两人疏于交流。跟妻子结婚十年来，后面几年，对妻子过问、关心少了。

我说，读了你的情书，感觉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误会？你为什么之前说今天要和我“好好聊聊”？

陈强抿着嘴，哆嗦着嘴唇，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在调集全身的能量。

陈强说，你觉得我老婆听到张总时反应怎么样？我一直怀疑他们发生了超友谊的事情。

信中确实有提到张总，但也仅仅是结尾时提到一下。

原来如此。

我告诉陈强：感情是很奇怪的事情，你老婆毕竟已经不是青春年少，还大你几个月，一个四十岁的老女人，已经陪你度过了十个年头，人生还有几个十年呀！这十年的时间，无论如何，无法抹去，也不可能从头来过。这个人已经在你的生命中留下无法替代的印迹。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你是否还爱她，是否决定还要和她一起。相反，她现在是弱势的，你们此时能弥合，这样的弥合一定是真爱的坚定的结合。

“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人生是无法重头来过的”。

我想起一部电影的台词，望着窗外，一字一顿念给陈强：“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等你们长大，你们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雀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忘了自己的珍贵。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以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回过头，我看到，陈强红着眼眶，眼睛里布满亮晶晶的东西。

再过两天，就要踏上南下的飞机了。一转眼，这次来北京呆了五天。

这几天，陈强、王丽，梁山、王艳，去年的人，和今年的人轮番走到我身边，把这两年突然串到了一起。

有了这两年的对比，我感觉，专业、坦诚，是身处刑事案旋涡中当事人的切身需求，也是刑事律师存在的价值。沿着专业、尽责之路，是为律师者应该坚定地走下去的路，无论一年、两年，或者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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