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泡菜

倔强的泡菜

            ——刑事律师办案工作随笔

所有的星夜兼程，只为降维瞬间的千钧一击。

——题记

一次，又一次，从左边，换到右边，扯到手指都白了，拇指深深地掐进食指中关节，这包泡菜死活就是不开口。

少鹏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倔强？

是呵，今天的午饭，提前到11:30开始。就是为了12点准时出门参加虎年前的最后一次开庭。眼看已经11:45，就要出发赶高铁了，面对已备好的酸奶、炸虾饭，就因为这包倔强泡菜给卡住了。

是呵！倔强的泡菜。而这个案子，又何尝不是倔强的案子？

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案子：

本来是一个刑事控告，又衍生出了9个民事案，前后开庭11次+未完待续，形成法律文书8份+2x未完待续。

四年跟踪下来，要用一句话总结，那就是：成功的控告，是开启所有麻烦的金钥匙。

往事并不如烟：火力全开的控告

刑事立案，是一系列硬核成功的开头。原因就在于：成功立案前，将案子每一个犄角旮旯全部吃透摸透，给后面的案子铺好路。

刑事控告的成功，意味着对民事法律关系的熟悉，意味着接下来的主动。

说回这个案子。这是“套路贷”这个名词，还没出现前，接办的一个典型的套路贷涉黑犯罪案子：因为150万的欠款，导致最后欠下320万的本金，现在又面临800多万的总债务，价值近1000万的三套房产可能被拍卖。

不幸中之万幸是，犯罪分子已伏法：重判十一年半。

判决出来，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而三年前——2018年初——成功立案。2018年中，四名涉案人员先后被扭送归案。

两年前的2019年底，出逃的犯罪分子归案。

每一步成功的背后，都有一串不懈的努力。而努力的切入点，就是专业的判断。

一份简短的刑事控告书、一套细细以彩笔描画的证据材料、一份丝丝入扣的法律关系分析、一份附有生效判决的判决书、4份经团队反复研讨的涉案核心问题图解…构成了专业作为的内容。

风尘仆仆：每一战，力求决胜

因为委托人是外国人，因为所有协议都不是真实意思表示，但每一场民事诉讼都不轻松：开庭时，才得知原来对方当时已经和委托人签署了借款、抵押合同、委托收款、代为支付协议、债权转让债务承担协议。

为什么之前不先弄清楚？

前面已经说过了。因为委托人是外国人，一个不会讲流利中文也不认识汉字的外国人，而且是被犯罪侵害的情况签的，根本不知道签的是什么。

当然，对方也请了律师，最大限度地利用诉讼规则，也极大地增加了诉讼难度。

旅途，是辛劳时刻，也是沙盘推演的过程。

复盘！复盘！复盘！才能变现想要的效果。

旅途是疲乏的，旅途是受困于座位和山水阻隔的过程。但旅途也是思考行走中的法律与现实中人际关系与意义以及案件症结的过程。

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上周的湖北红安之旅。

夜九时多到达时竟处于停电状态的雄伟酒店，让我重回儿时电荒的记忆；半个钟头恢复供电后，洁白的洗手盆上流出混浊且混杂着渣滓的黄汤水，一时让我恍惚代入到了战乱的外籍委托人古先生的家乡。夜十点挑灯，把晚饭吃成宵夜，却不能忘记喷香美味的窑鸡王（真难忘，真的没有股份）。

杏花法庭：逼近真相的寒冬

法官是开庭前，在保安室里，在书记员指点下，从一堆讲着当地土话的人中间找出来的。

只见一名黑壮的中年男子，两指夹着刚从嘴里拿下的纸烟，扭头望向我和助理，不失和蔼地说：“等等，等等啊。”

这才让我们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

要知道，这个开庭，没有纸质的开庭通知，甚至在来之前询问时，接线员突然说，主审的法官休假了？！

后来换个电话再问，又并非如此。那为何开始说休假？至今不知。而原来说的41法庭，回答又说没有这个法庭。当然后来来到法庭现场，才知，杏花法庭，虽有3个法庭，但谁也不知开庭当天的安排，都是现场由法官见到当事人现场指定的。

所有的经历，让我这样一个在全国开过大小大约近百庭的刑事律师，有点惊喜一般的意外。这个惊喜，延伸下去，就在于基层法庭，对于实质问题的关注，而非冗余程序问题的过多纠结——有点田间地头开庭的味道。

很快，接下来的庭审，让气氛重回紧张激烈。

合同诈骗的数额，和在案转款金额如何对应？被告出示的，所谓向案外人的借款借据，与在诉标的额基本相同，则所涉借款是否可能为真实？案外人承诺转向涉案罪犯的钱款，有原告本人的签名，而证明实际打款的电子转账记录，尚在邮寄途中，如何证明“在途证据”之真实？

问题的披露，无非是四年前介入案件的又一次复盘，不过，加杂进了，被告代理人努力要撇清债务的挣扎。

这挣扎，与历经四年的思考和梳理，是不成比例的对冲。

这对冲，不过显然引起了对方代理人的初听闻之后的惊悚，也引起了法官浓厚的兴趣。

“这不明显地是一个刑事案件吗？”审判长敦厚的笑容，再次绽放。

“我们也认为是的。但基于刑事证明采用严格证据标准，不同于民事案件中，盖然性证据规则。虽然，刑事案件中，没有追究被告的责任，但根据在案证据，被告应返还没有合法依据的不当得利。

“如果，像对方所称，自己收到的是涉案赃款，则理应由国家收缴。现在没有收缴，就应当返还。”

问题，是随口可应答的。 但我那时思考的核心，已变成：怎样让审判长从更高的层次上，承担起公正裁量的责任？

终于，在法官，再次表达困惑时，我换了一个说法：

“从警察的角度，从要对案件终身负责的要求看，在证据不能达到确实充分的证明标准时，要他们从一开始就把案子当成铁案来办，难度也是蛮大的。”

庭审结束后，法官似乎仍没消除对案子的疑惑，走下审判台，仍和我及助理，探讨被告构成合理借贷的可能性。

事实，只是案子的一个层面，而对于被案情摩擦长达四年的律师而言，此时的披露方法、说服技巧，更显重要。

发现法官将自己代入到被告一方，我说：“被告现在都不能提供四年前的转账记录，过两天也不一定能提供呀！”

法官反应是蛮快的：“那是被告的事情了。”

原被告双方，无疑是对垒的双方。负责任的法官，当然也需要代入不同位置思考案子的问题，这是“入戏”的表现，遇到这样的法官，是律师之幸。而律师现场的作为，就是以自己千百次反复的复盘思考，于瞬间“蒸发”法官大人的疑问。

“那就是被告的事情了。”

再一次想起扭头离开时，敦厚的笑容。我想，对方证据上的致命缺陷，我已经让法官get到了。

还不能忘记的，是开庭当天，地处长江支流的当地法庭，冷的像个地窖。我记得自己写字的手指，都不听使唤了，写出的字，又大又陌生。

倔强的律师：必须头铁治各种不服

倔强，是刑事律师的底色。

麻烦，是世界的本色。与麻烦奋斗，是刑事律师的天职。现实有多头铁，律师就必须更多一份倔强。躺平，不能解决麻烦，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虎年将至，狗年的案子，终将落下帷幕。红安、赣州、饶平，4案之中最后的3案，转眼间已全面开庭。此刻，于饶平返穗的途中，再次于脑海复盘四年来的奔波。固然，事实，是法律问题得以解决的归依，而策略与方法，更需贯穿律师思考的始终。

红安县，两百将军县，冷是深刻记忆

到处可见的蚝壳，据说可沉海继续长蚝肉

所有的星夜兼程，只为降维瞬间的千钧一击，所有的千转百回，皆为不负重托与正义所向。

正如，倔强的人，吃倔强的泡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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