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某大律师当庭训斥当事人谈起

谢政敏：广强律师事务所刑事律师暨暴力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秘书长

近日，某知名刑辩大律师在庭审中，当庭训斥自已当事人的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引起了业界同行的关注（https://mp.weixin.qq.com/s/Jyo-1IoFbb3uOYnHz7jXUQ）。视频中某大律师是这样训斥自已当事人的：

……

（庭审刚开始，被告人问法庭庭审直播有没有开启）

大律师：“直播不直播不是你被告人管的事情，你现在就认真接受审判就行了。”

被告人大为不快：“这是我的一项权利，而且也是法庭事前同意的，权利是应该得到保障的。”

……

律师：“你废话多不多？你不弄（音）这一句不弄这一句，直接回答就行了吗？“

被告人：“我不是不弄这一句不弄这一句，不是这样才（说我）态度不好，我是无罪才这样。”

律师：“你认为无罪就无罪了？”

……

律师怼自己的当事人：“你烦不烦啊。”

被告人也有怼辩护人：“你为他辩护，还是为我辩护啊？”

视频流出后，引起了业界同仁的广泛关注。本律师在认真查看了相关视频后，认为某大律师当庭训斥当事人的作法是极其错误的，无论他的辩护水平有多高，无论当事人的当庭表现有多差，他更应当反思的是自已的辩护还存在哪些不足并汲取教训、加以改正，决不可训斥自已的当事人，更不应当在法庭上公开训斥自已的当事人。

首先，大律师训斥当事人违反基本的律师执业伦理，有负当事人的重托。辩护律师接受被告人及其家属委托，利用自身专业知识为其提供辩护，向法庭提出其无罪或罪轻、应当宣告无罪或者从轻、减轻、免除处罚的理由，供法庭参考采纳，从而最大限度地维护当事人合法权利。辩护律师只有为当事人提供辩护义务，没有训斥当事人的权利。试想，当事人被因涉嫌犯罪被关在看守所里，与世隔绝，无法与家人、亲属相聚，面临的是冰冷的手铐和冰冷铁窗，面对的是办案人员、看管人员冰冷的面孔，还面临着刑事指控，其案件走向如何尚无法确定，思想压力空前强大。这个时候，辩护律师是他的全部希望。辩护律师除了依法为其辩护外，还要对其进行劝慰，为其带来家人的问候和关爱，对其情绪进行疏导和抚慰，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让他感受到亲人般的关爱。“良言一句三冬暧，恶语伤人六月寒。”你在当事人最困难的时候，给予的关爱和帮助，犹如雪中送碳，他会没齿难忘。

辩护律师对待当事人态度和和蔼，给其以亲人般的关爱，会在感情上拉近与辩护律师的距离，会更加信任你，更加依赖你，会促使当事人认同、配合辩护律师的辩护工作，有助于将其无罪、罪轻的理由在法庭上说得更清楚、更透彻，再加上辩护律师气如长虹的辩护，更容易打动旁听人员，打动法官及办案人员，辩护观点更容易为办案人员接受，案件更容易取得成功辩护的效果。

在司法实务中，训斥当事人事情并不少见，多是刚刚入道的年轻律师，没有辩护经验，或者虽然作了多年的律师，根本不懂辩护，想当然地把当事人放在了对立面，对待当事人趾高气扬，任意训斥，比办案人员还牛，俨然成了第二公诉人。如此，怎么能够取得当事人的信任，还怎么指望当事人配合，怎么能够作好辩护呢？

视频中的这位律师是斐声国内的著名刑辩律师，应当懂得这样基本的道理。说实在话，如果不是有视频为证，本律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在法庭上，这位大律师还如此训斥自已的当事人，而且其训斥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道理的：要求视频直播是当事人的权利，事人仅仅当庭询问一句庭审直播设备开了没有，这很正常呀？大律师何以大发雷霆，甚至还让当事人接受法庭的审判。天哪，大律师作的可是无罪辩护呀！你让你认为无罪的当事人接受法庭的审判？诚如当事人所讲，你到底是在为谁辩护呀，有这样辩护的吗？

某大律师当庭训斥自已当事人反映出其庭审准备不足，某大律师应当深刻检讨，而不是迂怒于当事人。庭审是整个刑事诉讼中最重要的环节，在法庭上，控辩双方要展开激烈的对抗，虽非刀光血影响，却也是唇枪舌箭，激烈异常。辩护人在法庭上充分表现自不必说，当事人的表现也是极其重要的。当事人在法庭上，要敢说，能说，会说，通过对起诉书的答辩，通过法庭发问和最高陈述阶段，充分把事实真相展现在法庭之上，把自已无罪的理由展现在法庭上，引起法官的高度重视，引起旁听人员的高度共鸣，再加上辩护律师的强力辩护，才能取得良好的庭审效果。在刑事辩护中，有庭前辅导这一环节，就是专门对当事人进行培训（绝非教唆当事人怎么说）的，辩护律师在给当事人培训时，要给他讲明庭审的流程，分析法庭上公诉人可能会询问什么问题，法官会问什么问题，辩护人可能会问什么问题，庭审中可能会出现什么情况，如何应对，都要给当事人分析到位，让当事人对即将到来的庭审情况了如指掌，充满信心迎接接下来的庭审。而从视频来看，这位大律师似乎没有作到这一点。

除了训斥当事人向法庭落实是否开启直播设备以外，大律师还有以下训斥当事人的情形：

律师：“你废话多不多？你不弄（音）这一句不弄这一句，直接回答就行了吗？“

被告人：“我不是不弄这一句不弄这一句，不是这样才（说我）态度不好，我是无罪才这样。”

律师：“你认为无罪就无罪了？”

……

律师怼自己的当事人：“你烦不烦啊。”

从大律师怒怼当事人的语言可见，当事人可能存在发言重复或者偏离重点的情形，大律师将板子打到了当事人的头上。可当事人必经不是专业律师，很多专业律师法庭发言尚且存在重复、啰嗦、词不达义甚至废话、套话连篇的情况，何况普通当事人呢？当事人在法庭上说话重复、词不达义亦是在所难免，没有必要因此上纲上线，对当事人任意训斥。大律师既然如此严格要求，更应当深刻反思，自已庭前培训功课作得怎么样，有没有对当事人进行严格的庭前培训，有无提醒当事人语言精炼，不要重复。如果没有，说明大律师的辩护工作作得还是不到位的，应当深刻反思，汲取教训。如果已经作了严格的庭前培，也提醒当事人了，但当事人在法庭上还是如此表现，只能说明大律师的庭前培训是不合格的，大律师还要深刻反思，无论如何，不应迂怒于当事人。

当事人是辩护律师的上帝。当事人委托律师为其辩护，把真金白银交给了辩护律师，将自已的自由乃至生命都交给了律师，是对辩护律师莫大的信任。而辩护律师肩负重托，应当勤勉、尽责作好各项辩护工作，对当事人给予更大的理解和关爱，决不可以随便训斥当事人，更不可以在法庭上训斥。我们不否认、甚至充分肯定某大律师为当事人做的辩护工作，但是绝不能因此就任意训斥当事人，其当庭训斥当事人有违律师执业伦理，有负当事人重托，是严重错误的，他应当向当事人赔理道歉，征得当事人的谅解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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